大學的第一個寒假,我跟媽媽商量好擺攤賣聯。臘月十四開攤,一直賣到臘月二十九。雖然整天飚的是奉新方言,畢竟西班牙語在這個中部小鎮與鳥語無異。第一次作為一個“生意人”,最大的體會就是生意不好做,錢不好賺。第一次有機會專心的坐在鬧市區,觀察小鎮上的人來車往,原來世情如此靜好。第一次像個成年人一樣跟不同的成年人打交道,發現原來理解真的很重要。
剛開始,媽媽要上班,又要照顧受傷的外婆,她負責進貨,接下來全部由我接手,驗貨,整理,分類擺放,打聽市價,定價。一切在茫然和摸索中進行。
第一天,我先把之前用衣架夾好的好聯掛在搭好的網上,隔壁也有兩家賣聯,整排商鋪門口,滿是垂直而掛的好聯,甚是喜慶。然后把各種年畫、福字之類的擺放在那張木架床上,忙活了兩三個小時。這一天只賣了十幾元,純利潤幾元吧。晚上又把掛在上面的好聯像收衣服一樣一幅幅收進來掛在事先拉好的繩子上,把年畫收放在紙箱子里,把木床抬進來。
又是兩三小時。由于還不熟悉貨物數量和品種,匆匆吃完晚飯后,有跪在好聯堆里熟悉貨物。一天下來,弄得滿身灰塵,滿眼倦意,但很滿足。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此后每天都會重復這些工作,所不同的是,我漸漸駕輕就熟,加上姑媽的幫助,效率漸漸提高了。前3天,買的人不多,心里著實著急。有些精打細算的女人的砍價陣勢著實招架不住,個個都那樣義正言辭,好像我是個無良的商人在欺詐她們被她們識破了似的。還有就是7塊錢賣了4副對聯給一個老漢的事被伯父和堂妹嘲笑了一番。從此以后,我決定堅定“唯利是圖”的信念,像個市井小販一樣,與那些中老年婦女婦男打口水仗。當然,大部分顧客是在我最后那句恭喜發財的送客語中愉快地拎著好聯離開的。
除夕日近,生意也越來越好,我每天晚上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滿臉堆笑地數著那小包里的十元五元一元五毛的票子和鋼?,那叫一個滿足啊。白天不管遇到多少奇葩,被氣得怎么想吐血,被驚得如何意外,在我數錢的這美好時光中,都變成了浮云。然后吧嗒著嘴巴把賬目記下,把百元大鈔收在收納盒里。最后3天,攤上的生意達到巔峰。爸爸也回來了,加上姑媽,有時3個人都忙不過來。中午媽媽
送飯給我們爺倆兒吃。但最后3天,南方氣溫驟降,還下起了雪,那叫一個冷啊。手凍得打繩結都不利索了,塑料袋也捏不開,清鼻涕直流,牙齒直打磕。但一想到晚上數錢的快樂,就不覺得苦了。買對聯的人像馬蜂一樣一哄而至,一哄而散。不會持續忙活,一批一批的,好像買對聯也跟風似的。在小高峰間期,我就從我爹兜里掏一把瓜子兒,邊跺腳邊嗑瓜子,跟小盆友打趣。
買好聯的人形形色色,有比男人豪爽的女人,也有比女人還計較的男人,有淳樸實在的農村人,也有精于算計的生意人。我不明白的是,往往砍價砍得最狠的是從前買過對聯的同胞,同是賣聯人,相煎何太急?有個滿手老繭的大爺,在我已經妥協的前提下,總計25元,他繼續還我20元,我說,大爺,您這樣我真沒法兒賣,大家都不容易,您理解一下,25元真不能再少了。大爺眼一瞪,我理解你,誰理解我啊?還是相當犀利的奉新口語。我瞬間無語。是啊,農民賺錢確實不易,也確實是最不被理解不被接受的一個群體。可我心里也有另一個聲音在說,我也不是在撿錢啊!現在想想,我只想說理解萬歲。曾經做過關于新生代農民工的社會調查,他們極力想要擺脫土地的束縛,擺脫農民這頂帽子,成為城市的一員。而我在賣對聯時卻碰到一對衣著入時年輕人為了還價反復強調自己是農民。我不反感買者還價,因為我買東西也會還價,只是覺得怪怪的,農民這個身份的價值就只在于用來展示貧困與艱辛的嗎?整個社會似乎都是這么認為的。賣聯的這段日子讓我從不同的人身上看見了不同的人生經歷,窺見了這個社會許許多多復雜而微妙的東西。因為利益,人會變得狡
黠,包括我在內。每每想到這,總有種吃到八角的味道。但當我沒事可干坐在那兒背西語課文一大爺好奇地問“姑娘你是在念經嗎”時,路過的鄰居長者好心教我怎么做這小買賣時,認識的伯伯問小陳生意可好時,農村的大媽朝我憨厚一笑時,又覺得小鎮人情美好。突然想起沈從文筆下的湘西世界,如水墨畫一般幽美的山城將人情的冷暖默默揉入那明凈的江水中,千百年來隨之汩汩流淌。難也罷,易也罷,富也罷,貧也罷,狡黠也罷,美好也罷,交錯輪回,寫成蕓蕓眾生粗糙但永恒的過往,即便這過往不會被寫成歷史。
這次寒假實習,收獲頗豐,感觸良多,實在是筆欲盡但言無窮。